午餐

總之我喜歡很色的阿織。

【无赖派】大海的颜色不是湛蓝〈下〉

 

03.

  时序入秋,太宰的学校开学了,他出现在杂货店的日子开始变少,有时候安吾会带点酒过来,我俩就这样坐在长椅上小酌。

  「织田作先生的酒量是怎麽练的?」

  「我酒量不好。」

  小鱼乾和简单的下酒菜,安吾带来的酒大多是他自己喝完的,我通常只是陪他喝个两杯助兴。

  「那别勉强。」

  他只帮我倒了半杯。

  「酒喝得开心才好。」

  他说,这裡真好。

  「织田作先生没去过都市吧,当人与人之间只剩下权宜和利益,连酒的味道都会变得难喝起来。」

  小鱼乾的咸味和啤酒很搭,安吾拿起剩下半罐啤酒。

  「我本来酒量也不好。」

  在环境中人得学会生存,交际应酬,他第一次参加公司的酒会在厕所吐了半小时,回坐照样举着杯子陪笑,他说乡下很好,有时候他在村子裡逛,遇见村裡的老太太,笑着和他打招呼,说织田的朋友要不要带点蔬菜回去。

  村裡的小孩子也很嚮往都市,速食店和霓虹灯的光影,人们总互相羡慕着彼此的生活。

  「都市很不容易呢。」

  「生存不下去的是不适者,织田作先生。」

  安吾的脸颊微微泛红起来,我帮他把酒杯倒满。

  「真正厉害的人即使在这样的环境中也能发光。」

  那天的月很圆,我和安吾喝了一手啤酒,头在发晕,安吾拉住我倒酒的手,说宿醉会很痛苦。

  「难得一次也好吧。」

  我把酒杯倒满,和他相碰。

  「敬伟大的落伍者。」

  安吾说我醉了,但他的脸看起来比我还红,月亮在视线裡模煳成两个分影。

  「织田作先生,你喜欢酒吗?」

  安吾的头倚在门柱上,身子摇摇晃晃地不稳。

  「我并不讨厌。」

  他没有等我回答,我喜欢听安吾说话,不如说比起说话,我更擅长倾听,我喜欢他们口中的世界,的悲伤,的痛苦。

  那些我并不拥有的感情。

  「酒精的麻痺效果很好,安眠药和菸也是,把自己灌醉后世界就不再那麽难受。」

  他浅浅笑了。

  「所有事都会在一觉后好转,不是吗?」

  我的手开始颤抖,酒精确实会麻痺思考,所以聪明人会在酒馆谈公事,并设法让自己少喝一些。

  「你有什麽希望好转的事吗?」

  「太多了,织田作先生。」

  安吾的声音模煳起来。

  「但我们无法就这样睡一觉,不是吗?」

  他摇摇晃晃站起身,提起那个公事包。

  「我得回公司把剩下的资料处理完,再约吧。」

  「辛苦了。」

  「不会,和织田作先生喝杯酒就好多了。」

  「要我送你到车站吗?」

  「不打紧。」

  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。

  「织田作先生只要一直待在这裡就行。」

  他说。

  「做为不动的避风港。」

  安吾的背影看起来很疲惫,我望向牆上的挂钟,指针偏往十点,他几乎每天都加班到这个时间。

  「路上小心。」

  我朝他挥挥手,他侧过头来洒下半片月光。

  「我出门了。」

  

  那请记得回到这裡,我所庇护的船隻。

  

  04.

  「织田作……」

  那天中午太宰浑身湿淋淋地走进店铺,蓬鬆的黑髮垂下来像淋湿的小狗,冬日的水太凉了,我拉他到裡头冲了个热水澡。

  「大考、成绩、未来、期望,我到底该怎麽办才好……」

  他披着毛巾,手交叉挡住脸孔,身上套着我的冬衣太宽松,我让他坐起来先把头髮吹乾。

  「还好吗?」

  吹风机的声音裡他抱着腿闷闷地开口。

  「糟透了,不如说从一开始就没有好过,所有事都在走下坡的,我们只是在谷底回过头才发现已经无路可逃。」

  「休息一下会好点吗?」

  「只是自我麻痺而已。」

  他湿淋淋的书包裡露出成绩单一角,并不是那样糟糕的分数,我想他抱着腿的原因并不是成绩,而是这其中积累的什麽。

  我冲了杯薑茶给他,他从略长的袖子裡头伸出手两隻手捧着杯子,呼呼地呵着热气,小口小口喝下。

  「呼啊,活过来了。」

  他眯起眼,像在太阳下午睡的猫,软软地捲起尾巴。

  「大考要到了?」

  「嗯,最近都是乱七八糟的模拟考烦得要死,我受不了就逃出来了。」

  村子裡的孩子现在还在相约出去广场打球,这就是城乡差距吗?我翻过太宰的课本,裡头的式子我一条也看不明白,还有外文和密佈汉字的国文课本。

  他读的是市裡有名的升学学校,光是穿着制服就会在路上被投以崇拜目光的那种。

  「我不喜欢所有的东西都被换算成数字的感觉,努力、汗水、辛劳,或甚至梦想和未来,好像没有一个人把他打成数字告诉你对或错,我们做这件事就没有意义。」

  他纤白的指尖覆在马克杯上,垂下眼睑像在合十祈祷。

  「织田作,我们是为了谁而活?」

  薑茶氤氲的热气飘起来,盖住了他的半张脸。

  「我是为了谁而活?」

  「可以、为了自己吗?」

  太宰浅浅地笑了。

  「那太困难了,我不如为了你活着。」

  他说。

  「我的信仰呀。」

  他小口小口啜光了那杯薑茶,我们一起用吹风机把不够暖的冬季制服吹乾,剩下装满书的书包在滴滴答答落着水,太宰一股脑把书全倒了出来。

  「这个就送给织田作了。」

  学期才过到一半,几乎新的课本上没几条红线笔记,只爬满了水晕过的皱摺。

  「等你学会三角型的心,我就答应你一个愿望。」

  他眨眨眼,最后一章节,三角形的心,很别緻的单元。

  空书包上肩,我借了他一件外套套在制服外头。

  「有什麽不懂的再问我,我会教你。」

  我和他挥手,他说下午还有两堂课的考试,要是没到老师又得碎念。

  「路上小心。」

  午后稍微出了太阳,暖暖地洒在他的脸上。

  「嗯,我出门了。」

  笑得很灿。

  

  我在冬天结束前学完了三角形,内心、外心、重心,三分之二和二分之一,太宰问我想要什麽? 

  

05.

  「你带我去看海吧。」

  我说。

  

06.

  我们俩和安吾约了时间,安吾想了会答应下来,那是不属于假期也不是週末的一个日子。

  我将零钱罐和调味料等可存放的必需品放在门口,在门上贴上公告,太宰手写的『店主去看海暂时休店』。前一天我将易坏的糖果分送给来店裡的孩子,小孩子拉着我的手,问我怎麽了?

  「我只是去完成我的梦想而已。」

  我摸摸孩子的头。

  「很快就会回来。」

  最小的女孩在拉我的手指头,说打勾勾。

  「我不会去那麽远的地方。」

  我还是伸出手,勾上小小的指头。

  

  出发那週都是阴天预报,太宰让我带了两套换洗衣物,说我们顺便去旅行。

  三个人约在杂货店门口见面,难得一次看安吾换下了拘束的西服,他穿牛仔裤和衬衫意外的好看,太宰说他肯定是被黑心企业耽误的平面模特。

  「你今天是吃错药了吧。」

  安吾并不当回事。

  搭上长程火车,我们像要去户外教学的孩子那样坐对坐,太宰从包裡拿出纸牌,用来消磨太长的车程。

  两场抽鬼牌,两场大老二和一份火车便当,目的地是最常出现在学生毕业旅行行程的京都,太宰拉着我们俩介绍了一圈景点,寺庙和土特产,我在晚上入住饭店的隔一条街买宵夜时,看见和太宰穿一样校服的学生三三两两走在一起,有说有笑。

  我从他们的对谈裡听见毕业旅行云云,太宰说这三天学校放假,他还说,我们去旅行吧。

  三个人的毕业旅行。

  走在饭店的长廊裡时我想,他们也许都有自己要做的事,只是放下了那些,陪我出来走这一趟旅程。

  「宵夜回来啦——织田作买了什麽?该不会是咖哩吧?」

  「我去隔壁的小吃街买了点心。」

  晃了晃手上的袋子,我也没有不解风情到那种程度。

  温泉饭店的隔间也是毕业旅行的气氛,太宰除了扑克还带了花牌和UNO,三个人像学生一样玩到半夜,寝室的三床被子睡成川字,猜拳的结果是太宰睡中间,熄灯说晚安,他探出头,问要不要聊聊天。

  「喜欢的女孩子之类?」

  安吾轻轻哼了哼,他的学生时代也不是那麽远的事情。

  「这还真是和无聊大人聊不起来的话题。」

  我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时光,说起来也是特别新奇,浴衣和枕头战,被窝裡的彻夜畅谈。一样的沐浴香精气味,榻榻米地板的香气,在谈笑声中好像忘了学校课业,忘了公司业务,也忘了日复一日的日常。

  「真希望这样的日子永远不要结束。」

  不知道是谁最后说了这样的话,又或是我在心裡这麽想了,月光从窗口斜射进来,也忘了是如何停下话题睡着的,只是那天晚上,睡得比平时都还要安稳。

  

07.

  然我们的行程裡并没有海,在第三天归途的路上,太宰抱着背包,说我们要到最终的目的地了。

  安吾愣了愣,心领神会地轻笑出声。

  「是啊。」

  火车喀啦喀啦地晃着灰蓝色的天空,站名一站一站报过越来越接近我居住的村庄,终于在到达的前一站,太宰说了下车。

  并不相差多少的街道,路灯,和树木,我们沿着大马路走一段,太宰突然拉住我的手。

  「织田作,你准备好了吗?」

  我们一起跑上长长的堤岸,灰蓝色的天开阔起来,登上最后一阶时太宰转身面对我,张开手。

  

  「你看,这就是大海。」

  

  ——然后,我才知道,大海的颜色不是湛蓝。

  

08.

  灰蓝色的天和海水连成一线,非晴的冬日没有波光反射,一片灰濛濛的阴,浪花打上沙滩,灰和白几乎融成一色,潮音此起彼落地拍打在耳膜上,几隻鸥鸟盘旋在天际鸣叫。

  这就是我的梦。

  带沙的海风吹过来,颳乱我们的髮,风裡带着海水的腥味,这是离我的村子只有一站远的小镇,太宰说,梦在很多时候并不是那麽困难的存在。

  我们脱了鞋踏在白沙滩上,长裤裤脚捲到膝盖,脚尖陷入溷水的沙,冬日的海水太凉,脚被贝壳刺得发疼。

  灰蓝色的大海轻柔地带走脚边的沙,浅灰色的天,浅灰色的云,好像全世界只剩下灰白两种色彩单调,平凡。

  我在书裡看见的耀眼大海真实得暗沉,却带有一样的魔力。

  「怎麽样?」

  太宰对着海张开手臂,声音模煳在风裡。

  「很美。」

  「那就好。」

  他眯起眼笑了。

  「有很多时候梦想和现实差得老远,这和织田作在书裡看见的海并不相同吧。」

  湛蓝的海,晴空。我想像中的天空上头还有佈景幕一样的云朵,底下像宝石一样的折射。阳光洒在沙滩上是金黄,几朵红伞的色泽。

  「这三天是我学校的毕业旅行。」

  太宰把手插进口袋裡,转头看向我和安吾。

  「但我更想和你们一起出来。」

  他笑起来还像个孩子,未脱的稚气,还有几天大考,还有几天毕业,埋在倒数日期裡头,那个天真地做着梦的孩子。

  「这样,我的梦想实现啦。」

  他转向安吾,安吾回给了他一个苦笑。

  「我三天前向公司辞职了。」

  他说果然躲不过太宰的眼睛,这样的假在安吾的公司裡是请不起的。

  「我向几家公司投了履历,收到了些回覆。」

  他推了推眼镜。

  「回去后我会去面试,祝我找到更好的公司吧。」

  接下来,轮到我了。

  

  「我遇过一个旅人。」

  那是在我刚接手那家老杂货店的时候,他路过村子进来休憩,借住在我家。他带来了外界的故事,有关人,有关海,有关箱庭之外的世界,他叙述他旅行的故事,并给了我一本书。

  那是一本写到海的书。

  裡头写了他看见的海,豔阳天底下的沙滩,来往的人群,写了他经历,或未曾经历的故事。

  他说他是个小说家。

  「我想写你的故事,又或者,你想书写你自己的故事?」

  他递给我纸笔。

  「我有这样的资格吗?」

  其一是被书写的资格,我不认为我平澹无奇的人生有任何足以被记载的事蹟;其二是书写的资格,我连小学都没念过,村裡的孩子零零星星教了我一点字我才能稍微看懂帐册,这样的我也能写出像他那样的故事吗?

  他说书写与被书写并没有资格论定。

  「只是你想不想做而已。」

  于是我定下了去看海的梦想,我想,如果达成它之后,我就能说服自己提起笔去书写。

  

  海风裡太宰和安吾笑了。

  「「真是有织田作(先生)的风格。」」

  我们朝灰蓝色的海裡扔石头,石子打起水漂飞向海平面的另一端,然后,沉落。

  「织田作想写什麽样的小说?」

  太宰侧着身扔出一颗石子,弹了十次后才终于沉进水裡。

  「也许,关于你们的。」

  关于我梦的开始和延续。

  

09.

  太宰顺利考上了高中,他说这又是地狱的新开端,唯一可庆幸的是这下终于读上了男女合校,他至少能在裡头找找有没有愿意和他殉情的小姐姐。

  安吾在新公司适应得不错,有周休、薪水合理,他晚上不再赶着回去加班,来到这裡的次数也增加了。

  我在日复一日的时间裡提笔开始写我的小说,遇到不会的字还得找来店裡的孩子问,从一开始的错字连篇和文法不顺,现在也渐渐能写出一篇通顺的文章。

  日常还在持续,我们完成的梦和未完成的梦也在持续,我问太宰,他新的梦想是什麽。

  「找到不去死的理由。」

  他依然会湿淋淋地走进店裡,但总觉得他笑的次数多了起来,他说上高中还是和小学的老同学同班有些令人不悦。

  「矮子就算升上高中也不会长高多少。」

  然他有时候会看着店裡的小玩具,喃喃着这个拿去吓他铁定很有趣,我想应该还是交情不错的朋友。

  日常还在延续,海潮日复一日地将沙粒捲走又带回,小杂货店的风铃声,坐在门廊前的长椅,中奖的冰棒棍。

  

  「哪天再一起去看蓝色的海吧。」

  三个人的时光,也会一直持续着吧。

  

—END—

评论(7)
热度(62)
©午餐 | Powered by LOFTER